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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南轅北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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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樹上的知了單調而聒噪的叫聲,還如白天一樣此起彼伏,片刻也不會停歇下來。流過古鎮上運河裏吱吱呀呀的劃槳聲,不知疲倦的孩童提著燈籠追逐嬉戲的打鬧聲,新婚燕爾的青年男女還在蜜月期裏耳鬢廝磨的呢喃聲,懶漢子好像馬上要憋死過去,一會又平緩過來的鼾聲都淹沒在其中。

夜色乏味而深沈,大戶人家裏未熄的火燭,不停的跳動著,把男人女人的身影歪歪斜斜地投射在陳舊的窗欞子上,從外面看就像皮影戲裏的人物,只有輪廓,看不清楚那本來的面目。

“父親,據京城馬掌櫃派回來的人說,內務府與工部的人昨日已經上路了,半月之內就能到達江寧織造。”周家的大公子冰羽恭恭敬敬地侍奉著父親喝茶,神情略帶些緊張和興奮。

“該準備的都準備好了嗎?”父親不緊不慢的拿起紫砂茶杯,慢慢地品著茶。用平和而慈祥的眼神看著兒子。

“貴州分號購的‘大和燒坊’燒酒50壇和奉天分號購的鹿茸、野山參,趙管家都已經入了庫房。廣州分號購的西洋參、小自鳴鐘和西女畫這些西洋物件三天之內也能到了。”冰羽如數家珍地向父親周玉匯報著。

這幾年父親放手讓冰羽自己去做一些事情,冰羽樂在其中也得到了極大的鍛煉,每每也從父親的表揚和肯定中獲得了幾分自信。

周家這麽大的家業,未來需要一個能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去支撐維持和再去開創一個嶄新的大展宏圖局面。但父親周玉認為至少冰羽目前還不具備這個能力,所以在一些大事情上還得自己去親力親為,只是讓冰羽去做一些力所能及或無關重要的事情。

“西女畫是什麽物件?”父親揚起頭帶著疑惑的神情問道,他還是第一次聽說有用這個來當禮物往外送的。

“就是西洋女人的不穿衣服的畫像冊子,用上等的金箔紙作畫布。一大冊子裏有三十頁,每頁女人像各不相同,但各個都是身材高挑、金發碧眼、坦X露R。這塗抹在畫布上面的油料裏還摻上了洋藥水,男人一旦聞到這畫上的味道就想那個啥兒,這物件就是在洋人的市面上也才是剛剛有的,我讓廣州分號的胡掌櫃,私下接觸那些從事海上販私賺錢不要命的船家偷偷地高價購買過來的,很是稀罕的,這要是當禮物送,一定會是一炮而紅......”冰羽急忙向父親解釋著,生怕露了這畫冊的每一個細節。他想,就他采購的這些禮品貴、新、奇、特各個特點都具備了,一定會讓父親對他刮目相看的,至少會得到幾句誇獎的。

“真是胡鬧”,父親有些生氣地揮手制止了兒子再繼續說下去。

“這麽有傷風化的東西怎麽能拿去送人?虧你想的出來!你知道要送的人都是什麽來頭?工部這次派出的劉大人是三品大員,江寧織造的白大人是正五品的銜兒,就是內務府來的譚公公也是戴著從四品銜的頂戴花翎,你說的這個東西要是送出去成什麽體統!丟人現眼,讓人瞧不起不說,這要是碰到個愛生事的主兒,給咱們往外一抖摟,弄不好我們父子的身家性命都要賠進去。”父親越說越有些激動了。

“父親,您老聽我說......”雖然父親的話聽得冰羽脊梁骨一陣發寒,但他還想再和父親解釋一番。

“說什麽說,這個不許送。到了貨立馬要就地銷毀,一件都不許留!”父親斬釘截鐵的說。

“你還是太年輕不更事啊!你不知曉這送禮的門道,也不知道那官場上的游戲規則和一些必須遵守的規則和底線。”看著被他的話說得有些呆呆發楞的冰羽,父親還是不忘加上這麽一句看似教導,看似叮嚀的一句話。

“還有這次咱家辦的事一定要嚴密從事,消息不能透露給任何人,包括楊家。還有,你給我準備一下我明日去杭州。"

“您去杭州做什麽?這幾日要是禮物都到齊了,您不得去南京嗎?”冰羽有些不解地問。

“這個你不要多問,我自有主張。我明早寅時三刻準時出發,我有什麽事情會書信通知你的,你照辦就是了。你不要起來送我,你也不要驚動任何人,明白嗎?”父親低聲對冰羽說。

“明白。就是您老一人在外面多保重身體。”冰羽在囑咐父親。

“放心吧,有蕭武陪著我呢。我不在家的這段日子裏,你要擔得起咱家這裏裏外外的事情來,凡事動動腦子再做決定。我說的話,你可記在心間了?”父親認真而滿懷期望地對冰羽說。

“父親,你也放心,出不了什麽差錯,我多大的人了!”冰羽也是信心十足地應答了父親的擔心。

晨曦微露,霧霭繚繞,草木蔥蘢,一派祥和靜謐的景象。

“啾,啾”,車把式嘴裏吆喝著,隨後甩出了一聲清脆鞭響,一輛馬車疾馳出去,一會的工夫就出了城南門,這個方向正是去杭州的。

“繞著城墻轉到北門去,去南京。”車裏的人低沈的聲音說。臉上帶著刀疤的車把式沒有說話,猛地一收馬的韁繩,調轉了車的方向。

車裏面坐著的不是別人,此人正是人是周玉,一位在生絲業行當裏摸爬滾打了一輩子的人,家資豐盈深厚不說,為人也是小心謹慎、仁義厚道。周玉此番去南京的主要目的是為了要和朝廷做一樁天大的生意,這樁生意之大是他從來沒有經歷過的不說,就是這生意之外額外能帶來的好處,也不是他從前做的只求多賣些生絲,多賺些銀子所能比的。要說這樁生意不簡單,因為這關系到周玉本人及未來幾代子孫能不能榮耀鄉裏,光耀門庭的命運,至少周玉是這麽認為的。

他想神不知鬼不覺,先人一步地就把這筆生意拿下來。因為他認為別人都還沒有得到這個消息呢!信息情報靈通準確,之後再對應著提前做好各種預案和準備工作,是一個生意人在生意場上戰無不勝的先決條件和法寶。周玉認為至少目前這兩個條件他都具備了,這樣的成功機會就比別人大了許多。

和朝廷做這筆生絲買賣的好機會,不是人人都能碰到的,也並非人一輩子中,就一定會碰得到的。這樣的機會周玉認為才值得不計血本地去爭取。但這樣的機會,也同樣讓具備爭取條件的其他人垂涎欲滴。

可商業競爭,從來就不是一個人兩個人拼得你死我活,而一定是幾個人、幾個商家的彼此糾纏,一定還要經過幾個回合較量後,筋疲力盡或自知量力的一方或幾方不甘心地退出這場競爭才算結束,最終勝者為王。變得越來越強大,是對競爭中勝者為王最好的褒獎與回饋。這也正是競爭的核心目的與魅力所在,讓人欲罷不能,讓人不知疲倦,讓人不知醒悟,更讓人感覺深陷其中,樂在其中而不能自拔!

此時是乾隆三十四年。明年就是乾隆皇帝的六十大壽,後年也就是乾隆的親生母親鈕祜祿氏太後老佛爺的八十大壽。朝廷采購這批生絲染織、刺繡成華麗的綢緞就是為了慶祝皇上和太後大壽的。鈕祜祿太後下的懿旨,要將這批綢緞賞給宮裏嬪妃和京裏京外包括蒙古、新疆、西藏的王公大臣及誥命夫人和散落在全國各地無數貞潔烈婦的。

這批要被采購的生絲共計五千包,按每包價格三百兩白銀算起,那也是一百五十萬兩白銀的天文數字。要知道,乾隆三十四年,國家的一年財政收入也不超過五千萬兩。這樣一筆的生絲采購支出,就占了國家收入的百分之三,這怎麽能不說是一個天文數字呢?要知道,這個國家很大,子民很多,要花錢的地方多了去了。

這樣的天文數字,怎麽能又不讓人動心呢?怎麽能不讓人產生去賭上一把、搏來一次的沖動呢?但其實想想,這樣的沖動只會是有競爭實力的人才有,旁人也只能是咽下羨慕嫉妒恨的口水,看看笑話而已。

這個世界是紛繁覆雜的,詭異而多變,但從來都是公平的。就如在這殘酷的商業競爭中,一枝獨大,占盡所有“天時、地利、人和”先機的人或事還從來沒有出現過,想輕輕松松如探囊取物一般就奪取了,品嘗了勝利果實的想法,也只能是癡人說夢,一廂情願罷了。競爭中,總會有實力上平分秋色、不分仲伯的強硬對手與之爭鋒,給人們上演出一場場驚人心魄的好戲。這或許是除了優勝劣汰之外,大自然給予的另外一個競爭法則。

周玉的馬車還在疾駛著,雖然突然間南轅北轍式的改變了方向,但道路都是坑坑窪窪,一點也不平坦的樣子。馬車在顛簸著,他在裏面坐著也隨之左搖右晃。時間長了,讓人產生了懨懨欲睡的感覺。但他提醒著自己,不能睡,他要保持著清醒,還有更多的事情沒有理出個頭緒來,他對前途到底能是個什麽樣子,也並不完全所知和有足夠的信心。

但或許他還不知道,他的這次南轅北轍的出行,改變了幾家兩代人幾十年的命運和原有的平靜生活,打破了已保持上千年原有的,雖然脆弱,但每個生意人都在努力維系著的,微妙的商業平衡。

商業戰場上看似沒有硝煙,卻也充滿了血腥味。見不了流血,聞不得了血腥味的人是會被排除在這個戰場之外的。或者可以稱之為在戰場上已被淘汰出局的失敗者。就如此時,一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商業戰爭正在悄無聲息的拉開了大幕。

“周家的掌櫃一大早就出了南門,往杭州方向去了。”

“去杭州了?他去杭州幹什麽去了呢?再出去仔細探聽一下。”

“是,東家。我一直盯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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